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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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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思遠出了靜風軒,朝晴芳院去找思夏,到了晴芳院門口,方知她去了外院蓮池邊餵魚。

思夏側身坐在美人靠上,探出頭去,繼而將大半個身子也探了出去,利索地拋撒了一把魚食,池子裏的魚爭先恐後地游過來,將平靜的水面攪了個天翻地覆。

她撒得快,碟子裏的魚食被她揮了個幹凈,又頭也不回地招呼寶繪:“再拿來。”

魚食嘩啦啦添滿碟子,思夏左手托住,右手撒食,魚兒躍出水面,又噗通落下去,水花四濺,暈亂了日光下澈的清晰水草與怪石。

又一把魚食拋下去,幾條草魚沖出水面,張著嘴擺著尾,精準地奔著魚食而去。思夏滿意地笑了。

這兩日她有些興奮,聽說廢太子的事有了一些眉目,且那兩位皇子互相惱了對方,險些當堂掐起來,聖人拍著禦座,紅著臉斥責了兄弟二人。

最初,思夏這種小人物並不關心那些大人物之間的恩怨,自從聽到事情發生,她內心不過是盼著這案子早點結束,還受害者一個公道,讓迫害者受到懲戒罷了。

然而思夏高興,純粹是因張思遠的心情好轉。他聽到那太子表兄被廢後就憂心忡忡,整個人不思茶飯還險些讓漸好的身子又跌入病痛的漩渦之中。思夏對他親近自己有所不適,可她是真心期盼著張思遠好。

到聽到案子有進展,不光張思遠唇畔便生笑,思夏也是開心的。

張思遠走進亭子時,婢女們剛要行禮,已被他擡手止住,擺了擺手,那幾個婢女便悄聲退到一旁。

守在思夏身旁的寶繪見他過來,將魚食輕手輕腳放下,也斂聲屏氣地退出了亭子。

他慢步輕聲地走近思夏,一把將她探出亭子的大半個身子撈了起來。這一抓她,她以為有人推她,驚得左手上的碟子跌入水中,右手狠命抓住美人靠。

他便順勢往亭子外池子裏送了送她。

思夏緊張兮兮地回首,看他一張臉沈在陰涼裏,卻得意洋洋地浮出了笑。

襦裙一擺,她被他拽入懷裏,又被他的披風一裹,包了個嚴實。

“還沒到夏日,你穿這麽少,若再病了,又要哼唧難受了。”

思夏氣惱:“阿兄放開我。”

偏是他裹緊了披風,不肯放手。

思夏的好心情被他的動作轟得屍骨全無,反抗又不是對手,只能任由他這樣抱著。

老半天,聽他說:“明日你陪我去大慈恩寺上香吧?”

“非年非節的,去那裏做什麽?”

他不免慚愧道:“暗室虧心,我得去佛祖面前懺悔。再求佛祖保佑,若是哪日我真出了事,不連累你才好。”

思夏撇嘴道:“我可不是盼著阿兄出事的,不過阿兄若是擔心我出事,早讓我搬出去好了。”

張思遠半是正經半是挑逗地說:“我日後可是要娶你的,你搬出去,我二人豈非夫妻分離了?”

思夏氣得想咬他一口。

翌日晨起,兩人沐浴更衣一同去了大慈恩寺。

張思遠去佛前為廢太子祈禱,祈盼他列仙班後能自在,若有來世,太子還是君王,他願意拼盡全力去考官,輔佐他成萬世明君。

這是其一,他還向佛祖祈禱,早日與思夏成婚,他是真的想要與她共度白首。

之後,他恭恭敬敬沖佛祖叩首。

車子出了晉昌坊,一路向北而行朝勝業坊鄖國公府而去。待他二人下車後,卻不見門仆迎候。

紺青心有不滿:“這群人越來越不像話了。”說著便上前扣門,“快開門,阿郎回來了。”

滾了黑漆的大門發出渾厚的聲音,門縫越開越大,待全開了,卻是數十名手持橫刀的金吾,李增等人個個候在一旁,手上居然上了鎖鏈。

張思遠臉上頓時堆了冰,他家什麽時候能隨便進人了?這群兵擅闖進來,還鎖了他的人,是幾個意思?

先將思夏推到一邊,他兀自擡腿進了門。

不待他問話,金吾頭領已面色肅然上前,給他行了個禮,語氣卻很是小人得志:“張鄖公息怒,實在是等不到您的人,這才要請他們去問話,既然鄖公回來,他們就暫且無事……”

“啪”的一聲,他左臉被劈了一掌。

金吾頭領反應過來,方知師出無名,抽動了兩下嘴角,緩和了一下疼痛,打了個手勢示意手下放人。

一旁鎖鏈聲嘩啦啦響起,金吾頭領氣嗖嗖道:“事關東宮壓勝一事,某等來請張鄖公至大理寺問話。”

門外的思夏內心一緊,東宮壓勝這事怎會和張思遠有關聯?他引那二位皇子互掐都是小心翼翼的,並未出什麽紕漏,怎麽今日會忽然有金吾闖門,還要帶他去大理寺問話?

這時,已有兩名金吾上前,就要拉扯張思遠,他冷聲道:“放肆!”

那倆金吾一楞,眼神看向金吾頭領。

金吾頭領擡手擦了擦嘴角,又面北叉手向天道:“聖人在殿上金口玉言,為查明此事,三司使所傳之人需即刻就到,否則以抗旨論死!某可並未說鄖公有罪,只是請鄖公到大理寺問話,僅此而已。”

“既說讓某去問話,便是某無罪了。”他眸中寒光四射,聲音壓著怒火,“未經允許,你便帶人私自入我門,還鋪排這陣仗,這不就是在說某有罪了?”

“有沒有罪,某不知。某只是聽令行事,若是鄖公清白,今日之事,當著三司使的面告某也使得!”

張思遠看他沒皮帶臉又傲慢非常,也不客氣了:“去大理寺也可以,別說是問話,就是論死也無妨。某並非有意抗旨,只是,單憑你一句‘聖人在金殿上金口玉言’,某是不信的。取聖旨來!”

金吾頭領也拔高了聲音:“聖旨要經中書省草擬,門下省審議,尚書省執行。鄖公如此拖延,是害怕了吧?”

不待張思遠反對,金吾頭領疾言令色道:“請鄖公隨某等前去大理寺,否則,某便不客氣了。”隨後又朝自己人道,“為避意外,鄖國公府一概人等不許出入。”

話音一落,思夏就被人提了進來,還被他們無情地一拋,力氣之大,推了個她一個跟頭。寶繪和紺青也沒幸免。

張思遠當即怒了:“放肆。東宮壓勝之事尚未查明,你們便禁某家中之人,這是在說某謀反了?”

金吾頭領冷笑道:“鄖公別誤會,某絕無說鄖公謀反。只是,鄖公去大理寺問話,某擔心會有哪個小人趁虛而入,或是貴府上有哪個仆婢見勢不妙跑了,丟的可是鄖公的臉面。”

張思遠更加惱怒,然而見今日之事無回旋餘地,便冷靜了,隨後指著思夏和寶繪道:“那兩位,不是這宅子裏的人。”

金吾頭領冷笑道:“張鄖公,放出去她們二人是要給何人遞消息?”

“你仔細說話!”

金吾頭領問道:“如何證明?”

“諸位不知道嗎?京中許多小娘子們上趕著要進這道門,你切莫誣了好人。辦不好差事再惹火上身,不大劃算吧?”

思夏即刻反應過來,她的戶籍不在鄖國公府。但是,也沒在她身上,而是早年長公主接她過來時,在務本坊給她置了一處小院,將她的戶籍也放在了那裏。

張思遠這是在往外推她。他昨日還說,若是他出了事,希望不要連累她。思夏胸口發悶,眼周發酸,一斛淚就要溢出來。

金吾頭領看張思遠退了一步,自己也退了一步:“行。這位小娘子姓甚名誰,家住哪坊哪條街?”

思夏回答得清楚明白。

金吾頭領點了個頭,又吩咐手下:“去萬年縣衙問問,情況屬實再放人。”

這群金吾囂張跋扈,卻是給張思遠留足了顏面,竟給他備了輛青蓬小車。待他登車後,金吾騎馬護送,也只是看上去是護送,其實是押解。

臨走前,張思遠深深地看了思夏一眼,眸中是清淩淩的透徹,聲音卻揉進了淒涼:“你回家去吧。”

他有難時,她怎麽能走?她一個人,她的家在哪兒呢?

剩下的一批金吾守住了鄖國公府大大小小的門。思夏和寶繪被單獨按在了門房,其中一金吾前去萬年縣衙核實信息,再回來後,說沒錯,於是思夏和寶繪就被轟出了鄖國公府:“走走走,趕緊走!”

思夏又氣又怕以致渾身發抖,寶繪也腿軟,主仆倆一時半會兒走不動路,就在鄖國公府不遠處的樹蔭下坐了片刻。

思夏上下牙打顫之際,耳畔有轆轆之聲傳來,隨後一片陰涼將她罩住,頭頂還傳來呼喚:“小娘子!”

寶繪聞聲擡頭,輕推思夏:“娘子,那是什麽人?”

思夏被寶繪扶起來時心慌不止,眼看來人身著男裝,眉清目秀,卻是個女郎。

可思夏並不認識她。

車上的人已經動作利索地跳了下來,看這樣子,事情已經發生了。她隨侍晉陽公主身旁,曾見過思夏兩次,一次是在曲江池畔,另一次是在驪山。

她上前去,低低道:“娘子請先上車。”

思夏草木皆兵,並不肯隨她去。

這時又來了一輛馬車,是墨玉。馮素素閑著無聊,想找思夏說話,奈何身子越來越笨重,只能讓墨玉來請思夏到宣陽坊。

可墨玉一下車後,看到思夏衣服有些亂,且鄖國公府的門被金吾衛把守著,當即一懵,這是……出了什麽事?

幸而晉陽公主與馮素素相識,倆人成婚以後也時常說話,兩人的貼身婢女也熟悉。

晉陽公主的近侍急切地和墨玉說:“我有要緊事要和這位小娘子說,可她不信。你同她說,我是晉陽公主的人,有要緊事,可這不大方便,請她隨我走一趟。”

思夏不認得她,態度堅決,就是不跟她走。如果她扯謊擄她走怎麽辦?如果張思遠沒事,回來找不到她怎麽辦?

“不如一起去宣陽坊吧?”墨玉朝思夏道,“這樣娘子就能安心些了,還能有個商量的人。這裏留個人,若是鄖公回來,也好去宣陽坊告知娘子。”

馮素素懷著身孕,叫思夏怎麽和她商量這事?

“我家小娘子已經坐穩了胎,不會有事的。若是娘子出了事,我家小娘子才會真的起急。”

思夏想了半晌,才說:“也好。”

晉陽公主能派人前來,是她見柳征醉酒後胡言亂語,說張思遠送去東宮的畫上題了一首找死的詩,他竟然讓太子動用河東兵馬逼宮登位。

不僅如此,張思遠因張駙馬驟然離世而怨懟聖人,當時看太子快不行了,更用壓勝一事陰咒當今天子……

他磕磕巴巴說完後,緊跟著是一連串成竹在胸的笑,最後得意地補了一句:“張思遠,他非死不可了。”說完,醉死在了床上。

晉陽公主當場就懵了,事情怎會變成這個樣子?

她素來不喜柳征,然而既已嫁人,且有了身孕,她便想安心與他共度餘生,可柳征冥頑不靈。

自驪山之上,柳征與張思遠結了梁子,漢王更是怨恨張思遠,這讓晉陽公主對柳征越發不喜。

這次漢王和中書令喊破喉嚨要為廢太子證清白,是在表忠臣之心,卻也是要殺她表兄,再順勢殺了程家,好個一箭三雕的計謀!

晉陽公主也不知柳征醉成一灘爛泥時說的話是真是假,然而前去叫人探看一下才是正經。

這一看就不得了了,果真她表兄被帶走了。

馮素素聽著腳步聲,高高興興地往外走挪。

她行動不便,好不容易有侍女挑開了簾子,她喜滋滋向外看去,頭一個看到了思夏,卻失望地道:“這麽久沒見,你拉著臭臉給誰看?快過來!”示意思夏摸摸她隆起的小腹,要給她尚未出世的娃娃認個阿姨。

誒,怎麽還多了個人?那個人不是晉陽公主的貼身女使嗎?難不成晉陽公主和她交流懷胎保養的事?

怎麽感覺氣氛不大對,思夏看上去失魂落魄。

了解了情況後,馮素素這脾氣不大好的孕婦竟沒有當場拍案,而是說:“既然都知道是他們做的事了,就直接去聖人面前說清楚嘛,在這等著做什麽?”

那幅畫上寫著詩,且廢太子已經歿了,柳征又是醉酒後說了這些話,誰能確定這事就是漢王的手筆?

光靠晉陽公主的推測並不能成事。何況金吾打著聖人的旗子將張思遠下了大理寺,若是毫無證據就去扯漢王,還得落個攀誣親王的罪名!

思夏越想越慌,她要怎麽辦才能救她?

馮素素頭疼地問:“那幅畫上究竟寫了什麽東西,至於讓人說出攛掇太子謀反的事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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